關於「表面」的工作

送外賣的某一天，我意識到這一點：有不少工作都是只跟「表面」打交道的工作。

這種工作無論做多久，都不可能有「積累」，不可能進入更深的層面。比如外賣，跑很多年，把這個街區的每一條道路、每一個小區，每一個寫字樓，每一個門牌都熟悉了，依然進入不了這裡的生活。依然看不到那些房間裡面過著怎樣的生活。跟你打交道的，只有路面的水泥，石子，坑窪，積水，落葉，塵土，陽光，雨水，風，車燈，行人，車，建築物的反光，交警，道路標識，汽車喇叭，街頭聲音。

有不少工作都是這樣的。當然，做這些「表面」的工作，人也能體味到更深層的東西，但那些是哲學式的慰藉，那些並不是真正的生活。比如我在送外賣的過程中，能接觸到各類人，有些是寫字樓里的白領，有些是居民區的阿姨，有些是高檔洋樓里的外國人，有些是高級洋房賓館里正在談業務的人，每個人跟我說話的語氣都不一樣，有些客氣，會謝謝我，有些會默不作聲伸手把東西拿過去直接關門，還有些隔著門讓我把東西放在門口，還有一個直接備註說明不要敲門不要打電話放在門口。我仿佛感受到了人世百態，仿佛見識了中國的階層的豐富性。但這些只是我的自我安慰。我永遠無法了解他們的生活，我頂多從他們打開門的瞬間，瞥見一點漏出來的他們家門口的光景，以及他們出來接外賣時的穿著——通常是睡衣之類的。我頂多了解到，有很多人工作日也是在家的，她們似乎不用出去上班。我頂多了解到，有各種不同管理的小區，有些可以直接進去坐電梯，有些需要管理員幫忙刷卡，有些需要在前台把車鑰匙壓在那裡換卡自己去刷卡。我頂多了解到，有些寫字樓是把外賣放在專門的外賣點，有些是放在需要我們自己花錢的外賣存取柜——通常一餐兩三毛錢，我們自己掏這個錢，有些是需要等在寫字樓門外等待客人下來取餐，也有可以直接坐電梯上去的寫字樓。

最大的了解，是了解到幾乎所有人都生活在比我高的另一個層面上。他們不在意點外賣時需要額外付的外賣費，他們在意的是方便，高效的生活，他們完全可以為了讓自己的生活更高效而去支付這一點在他們看來可以忽略不計而在我們外賣騎手看來這就是我們全部收入的配送費。他們的生活是良性循環，賺的錢多，花錢買外賣，更高效的生活，賺更多的錢。我們則是均勻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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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做服裝店導購員，我想她們也可以感受到很多。各種各樣的客人，每個客人的氣質。

比如做餐廳服務員，各種各樣的客人。

比如做小區保安，各種各樣的住戶。

比如做家政清潔，各種各樣的房間和髒亂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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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有些，我好像想不出。比如我之前做的軟件測試，某汽車品牌的官網主頁，我只能看到各種車型，而我對車不感興趣，除了知道有幾種車以外，什麼印象都沒有。

比如抄水錶，這個我想不出他能有什麼感悟。每家的用水狀況？

比如掃大街，每天的天氣狀況？街上路人的表情？

比如超市收銀員，每天的客流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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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的來說，我不喜歡這種「表面」的工作。

2020.9.24